【楼诚】【蔺靖】【互穿】城上三更（二）
二
明诚背对着蔺晨躺在床榻的里侧，听着身后蔺晨均匀的呼吸声，想他大概是睡熟了，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羡慕，自己这边反正是满脑子思绪乱窜，根本无法入眠。他设想了千百种可能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梁国的太子，但他却无法用其中任何一种说服自己。
蔺晨其实并没有睡着，他睡不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大梁皇朝英俊挺拔军功卓著的太子殿下就躺在自己的身边：“萧景琰”背对着自己躺着，周身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息稳稳缓缓地向四周逸散，却不具有侵略性，只是轻柔的包围着蔺晨，让他感到一股安心的同时又燥热得心神恍惚。而蔺晨表面上毫无波澜地仰躺着，丝毫不妥也没有流露出来，但他眼神空洞的盯着上方向中心收拢的床帏，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漩涡，要把他的理智全部吸走，然后随意扔到浩浩宇宙中的某个角落，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蔺晨觉得自己叹气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以往的总和，想要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然而床榻才刚微微一动，身边的明诚就立刻弹坐起来：
“先生要去哪里？”他已经不再叫蔺晨“大哥”了，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样貌古怪的人并不是他的大哥明楼。但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像到明诚对明楼二十多年的依赖和敬仰都跟着原封不动的转移了过来。
“我去倒杯茶，殿下觉得口渴吗？”蔺晨轻轻地笑着回答，看着明诚紧张的表情一点点放松下来。
“恩，”明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话语里显得有些局促：“麻烦先生了。”
蔺晨缓缓起身走到一旁倒茶，原准备将茶杯带回床边，但明诚已经起身跟过来了。他从蔺晨手里接过茶杯，温度恰好的热茶顺着明诚的喉咙下坠，空落落的不知道流到了什么地方。
“殿下睡不着？”
明诚没有出声作答，沉默着颔了首。各有心事的沉默中，明诚突然说：“我在想，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也许我睡着了再醒过来，一切就又恢复原样了。可我就是睡不着，所以更无从无法醒来。”
蔺晨接过明诚手里的空茶杯，放回到茶几原处，然后说：“我带你四处转转吧。”然后伸手指了指一旁，提醒明诚别惊醒了正打着瞌睡的掌灯太监，明诚这才发现茶几旁边还有个身材矮小打着瞌睡的“男人”，惊吓之余连忙追着蔺晨的背影小心翼翼跟了出去。
蔺晨驾轻就熟地给自己和明诚都披上轻裘，又取了一把挂在墙上的木制灯笼，抬脚走出寝宫外。门口陪侍的宫女太监看见两人三更半夜竟然起身出来，都吓作一团生怕自己刚才听漏了什么吩咐疏忽了伺候。但蔺晨拦住了想要上前去扶的明诚，又替不知所措的明诚抬了抬手，吩咐道：“你们都歇着吧，殿下和我随便走走，你们就不用跟着了。”一地的奴才连忙磕头谢恩，俯着身子等蔺晨带欲言又止的“太子殿下”走远才敢起身，不知这夜游东宫又是唱的哪一出。
“老实说我也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斗胆猜一猜。”琅琊山少阁主向来随心散漫惯了，趁着此时夜深没人看得清楚，竟然提着灯笼挺直腰板，微微错着身走在了“太子殿下”前方，而明诚也没觉得这大不敬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只知道此时是蔺晨在带领着他，只像极了往日习惯了和大哥在一起时一样老老实实跟着。
“那先生的猜测是？”
“鬼魂附身。”蔺晨言简意赅的回答——确实，琅琊山藏遍天下图书，蔺晨自认阅遍天下奇事，然而细细追究起来，鬼魂之说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先生是说，我是鬼魂？”明诚惊讶地同又时感到有些好笑。
“正是。你也不用隐瞒了，”蔺晨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明诚，目光竟有几分严厉：“你是如何横死的？遭何人所害？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郡县，受何人管辖？你口里所说的大哥，现在还活着吗？”
面对蔺晨一连串珠炮似的盘问，明诚微张着嘴明显愣足了整整三秒，然后表情扭曲忍不住笑意，又抬手捂住嘴刻意压低了声音：“先生误会了，我不是鬼魂。”然后他清清嗓子，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半粒泪珠，“我和我大哥，我们都没死；我也没有冤屈要申；”明诚的眼睛瞥见长廊外的湖水水面——天色太暗他看不真切，但粗略看起来，这副身材样貌确实和自己惊人的相似，明诚大概猜到了原因。“我想确实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力量或者原因迫使我与这个身体里本来的灵魂互换了。”紧接着，明诚的脸上明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只是上海是个波涛暗涌，风云变幻的地方，先生若有办法还请全力相助我回到我原本所在的时空，我和我大哥明楼，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蔺晨微怔地看着明诚，明明这么是完全相同的一副皮囊，然而此时再看过去却清楚明白他们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萧景琰性格执拗，常年的轻视和冷落使他养成了宁折不弯的孤僻性格，思绪简单直接却易怒又一意孤行，常常让人感到头疼。而眼前的这个自称是“明诚”的男人，显然心思要复杂的多，相比起景琰的武人心性，明诚是圆滑柔软的；但蔺晨不知怎的就知道，他柔软的处事表象下包裹的，是和景琰一样坚硬的意志。
“这么说来，太子萧景琰的灵魂也被换到了你的家乡上海了？”
“我不确定，但恐怕是的。”明诚回答道。
蔺晨又沉默着思考了许久：“那你既不是要申冤屈，那便是有什么心愿要在这个世界达成？”蔺晨试探性的问。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去，我在上海才有使命要完成。”明诚说着明显激动了起来，他一把扣住蔺晨的肩膀，继续说道：“上海的局势瞬息万变，国共两党再加日寇和汪伪政权，多股力量汇聚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波涛汹涌。很多事情大哥不方便亲自去做，我不在他还能相信谁去完成呢？民族存亡之际，抗战形势日益严峻，还请先生全力助我早日回去！”
自诩博学多才的蔺晨此刻被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听得懂话里的每个字，但凑在一起蔺晨愣是什么也没听明白。而他又实在是没有脸明说，暗暗汗颜的同时伸手稳住情绪激动的明诚，好半天了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让你回去的事我会想办法，但当务之急，是千万别让别人看出太子在这东宫之中被人移花接木了。”
明诚深深了吐出两口长气，没有出言反驳：他明白，与自己互换灵魂的人毕竟是一朝太子，这边的情况怕也是比上海好不了多少。
“好吧，”蔺晨好像终于做出了妥协，他把不知不觉中垂下的灯笼重新抬高，对明诚说：“趁着夜深没人察觉，我先带你认识一下东宫的地形，给你讲讲这宫里的人事安排，明天可千万别露馅了。”
“有劳。”明诚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蔺晨迟疑片刻过后转身起步，认命般的心想：罢了，过一会儿再教教他行礼的事吧。
“有劳先生。”萧景琰扫视了一遍明楼刚帮自己穿戴好的这一身怪诞的着装，说罢又抬手向明楼弯腰鞠躬，后者立即感到一阵头疼；明楼回礼也不是，制止也不是，只得直愣愣的杵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萧景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明楼的回礼，便暗暗腹诽着直起身来，和明楼面面相觑。
明楼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等不到那个说“大哥，车备好了，我们走吧”的阿诚了。也罢，明楼心想，阿诚现在这个状态，哪还敢让他开车。
“这大中午礼拜六的，大少爷这是要去哪里？”阿香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蛤蜊蒸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明楼和明诚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急忙问道。
刚要答话的萧景琰被明楼一把按住，困惑不解的回头，便看见明楼一改刚才的愁眉不展，堆了满脸的笑回答自家女佣：“有点急事要出门，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午饭你先吃吧，别等我们。”
“我哪儿敢先吃啊。”阿香立刻不高兴了，这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正主却临时要出门，“我啊，还是等你们回来吧。但是蒸蛋回炉之后不好吃了，可别怪我啊。”
明楼一边赔笑一边拉着萧景琰赶紧出了门：肖医生本就是名气大脾气也大，今天是周六，按理说是不接诊的，自己好说歹说才终于同意，虽说要自己把人送上门去就医，但临时预约还能约到时间，肖医生也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可真不敢再怠慢了。
明楼拉着萧景琰快步走到车门旁边，亲自给他开了车门，等他上车坐好又提起萧景琰长大衣的衣角以免被车门夹住，再帮他关好车门，自己坐上驾驶座——这些事明楼以前哪里做过啊，只是对象是“明诚”，明楼又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车在行驶过程中明楼一直不断地通过后视镜观察萧景琰的反应，看到他虽表面上端得十足完美，但眼睛却好奇地四处张望，又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搓着手明楼满心的疑惑像是又膨胀了一倍。
“他身体没有问题，明先生放心吧。”肖医生在萧景琰一股明显受到冒犯的怒气中做完全身检查，自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您确定？任何异常都没有吗？”明楼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明先生是希望我检查出什么问题吗？”临时被打断了午饭被拉来给明家少爷的私人助理检查身体，却发现一点毛病都没有的肖医生此时怒气值飙升，要不是明楼素来为人正直，他几乎都要怀疑是明楼在故意找茬了。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阿诚最近精神状况不好，还是请肖医生再检查细致一点。”明楼说得尴尬，但总不能明说自己怀疑“阿诚”的脑袋出了问题吧。
肖医生没有办法，只好又用拇指和食指掰开萧景琰的左眼检查了一遍。“精神不好，那就是没有休息好，多休息就行了，看什么医生。明先生心疼自己的助理，就少让他操劳一些，这比吃几片药丸要管用得多。”
明楼一边“是是是”的应承着，一边欠身鞠躬拉起萧景琰就要走。一直强忍怒气没有发火的萧景琰突然用力甩开了明楼拉扯的手，率先摔门而出，丢下尴尬至极的明楼和满脸狐疑的肖医生在诊室里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肖医生首先打破沉默，拿出专业面孔强装镇定地敲打明楼：“你自己平时还是注意些，别玩得太过火了，阿诚也有自己的脾气。”
明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肖医生的意思，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罢拿起围巾就要赶紧逃走，却还是不放心地又补充说道：“上次深夜接诊，明楼感激在心。但我向您保证仅此一次而已，我知道分寸的，这次绝不是这个原因。”周旋于各方势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明楼也终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完这句话抬腿就走。等他走出来了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开车门的萧景琰正站在车旁一个人生着闷气。
明楼顿时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了多。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形势，赶紧抬脚走到萧景琰旁边，陪着笑替他打开车门，但萧景琰却不进去，而是转过身来看着明楼，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责备：“先生说带景琰来检查身体，景琰感谢先生的好意，但先生切莫要蒙骗我，这动手动脚的检查方式可算什么？莫不是将我萧景琰当女子摆布？”
“这怎么是当女子摆布你呢？这可不就是检查身体吗？”明楼万没有想到还会有这般误会，这时可真是困惑外加郁闷，“好了好了，肖医生也说不是身体疾病了，我们赶紧回家吧，还要另想法子。”
也不知萧景琰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只是又盯了明楼半晌，终于还是坐进了车里。明楼也坐上了驾驶座，刚说完着急回家，此时却又突然颓然不想发动车子，只感到挫败非常。
远处两个女学生一边嬉戏玩笑一边向他们走来，明楼没在意，只是将手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只有萧景琰心思复杂地打量着她们的穿着。
女学生相互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过来，走近了明楼才听清了她们是在聊最近在学生之间传看的一本小说。
“男主穿回的是汉朝，还是卫青身边的副官。”
“是啦是啦，被引见给霍去病的时候伸手要和他握手的那处，真是笑死我了。”
“就是，就是！两个时代的礼仪太不一样了，他还连铠甲都不会穿，随行的亲兵还要帮他穿铠甲，真是笑死人了。”
“这就是穿越小说[1]的迷人之处啦，新旧文化的冲突。”
“对对对！ ……”
女学生渐渐走远了，交谈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来，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只有明楼在这长久地沉默中，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什么，机械般的转过身来，看向什么都没有听懂的萧景琰，一脸惶恐和不安。
TBC
[1]中国最早的穿越小说是明朝董说的《西游补》
